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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被遗忘的城中村:9平米没窗户、房租千元,附近房价每平米6万

更新于 2021-01-13   | 浏览次数 836

记者| 李子建 编辑|于也

从北京东四环外康家沟村,到西四环外玉泉路,要跨越6个“环”,坐地铁18站,加上两头的步行,单程超过一个小时。但是在电商公司的销售员陈刚看来,用这些时间和路程换每个月节省1300元房租,是可以接受的——如果在他玉泉路的单位附近租房,一个单间至少2300元起,那样,他每月工资的1/3就没了。

陈刚从不邀请同事和朋友来自己的住所玩,有时有人问起来,只说在地铁站边租房。尽管康家沟村位于中央商务区(CBD)的区域内,距离地铁很近,交通生活都很方便,听起来不错,但实际上,这里是北京城内所剩不多的城中村之一。周围高档写字楼和住宅鳞次栉比,小小的村被包围在内,孤独又突兀。

而且,就算康家沟的房子已是市区内最便宜的,但仍然被分成三六九等。一楼最最便宜,三楼稍贵一些。有窗户、照得进阳光的房间,比没窗户的贵200元至300元不等。在康家沟村,阳光是需要付费的奢侈品。

被繁华都市遗忘的角落

从北京地铁八通线四惠东站B口出,右转,穿过一个停车场,直行300米,铁架拱门高高竖起,拐进去,便是康家沟村。

康家沟村所在的四惠地区,是北京东部重要的交通枢纽,这里是多条地铁和公交线路的起始站,与国贸、呼家楼、东大桥、大望路、慈云寺等区域,构成北京CBD中心区域,号称北京CBD东大门。康家沟村往西,高档写字楼、五星级酒店、购物中心林立,15分钟可至华贸中心、建外SOHO、万达广场、金地中心、央视大楼、中国尊等地标性建筑。在此繁华地段,多家世界500强企业中国总部选择于此处办公,金融保险、文化创意、网络传媒等众多企业在这里汇集,形成多元化的商务中心区域。

被摩天大栋包围的北京康家沟村

在大都市的繁华之中,康家沟村似乎成为被遗忘的角落,村庄面积约0.5平方公里,一道简陋的自砌围墙,将村庄杂乱陈旧的自建楼包裹在内,围墙之外,则是现代化的高档写字楼、居民区、购物中心等。

康家沟围墙内外房租水平相差巨大,同为四惠东地铁站地段,康家沟村附近小区的房价,约6万至7万元/平方米不等,一套二室一厅的房子平均月租金为7000元左右,动辄上万元。和一墙之隔高昂的房价、租金相比,康家沟因其地利之便,更兼房租便宜,同等面积房间仅花二分之一至三分之一的价格便可租到,成为一些“北漂”的首选。

陈刚还记得第一次来到村里时,看到密密麻麻的自建楼,楼与楼之间形成窄窄的胡同,抬头看,楼紧挨着楼,仿佛一线天。黑色的电线犹如蜘蛛网,在墙体上盘旋缠绕,细长的楼梯爬山虎一样架在楼外。他脑海里蹦出一个疑问:“这里是北京吗?”

狭长的楼梯

但是很快,他确定无疑,这里确实是北京。房东一口京片子,领着他穿行在细长的胡同里,一边走一边询问,在哪里上班,做什么工作,几个人居住,没走100米,陈刚家底被盘问得清清楚楚。

康家沟群租楼内的租户租住的房间,约9平米的房间内摆满了生活用品

走到一栋四层楼高的自建房前,房东掏出钥匙,打开铁门。陈刚看到一条狭长的通道,两边是和大学宿舍相仿的布局,每户门上方挂着一个电表箱。房东打开东边第二间房的门锁,打开灯,屋里除了床、衣柜、电脑桌,其他皆无,面积约9平米。又上到二楼、三楼,陈刚看到格局相同的房间,但是价格不同,三楼最贵,1300元月租,二楼1100元,一楼1000元。

陈刚选择了一楼,房东又告诉他,有窗户的能照进阳光,比没窗户的贵200元。合同一签一年,交钱方式押一付一,可月交租金。冬天有煤火费(指取暖费),每月300元,一年四个月供暖期。电费是商业用电,1.5元/度,康家沟有1元一度电的房东,可要收每月5元的卫生费。这里没有卫生费,水费还不花钱。洗衣服有半自动洗衣机,每月只需10元电钱。

康家沟随处可见晾晒衣物

洗澡要办卡,论人次收钱,男生2元一次,女生3元,不愿花钱的,可去外面浴室,十元收费,怎么算还是这里合算。洗簌用楼道尽头的公用水池,自建楼每层有卫生间,早晨人多,排不上号可以去外面的公共厕所。房东特意提醒一句,最重要的一点,楼里不能动明火,也就是不能做饭。

陈刚在北京工作六年,他知道,1000元的房租,又紧邻地铁站,已是极其罕见了。他没有犹豫,选择了一个没窗户的9平方米房间,签订了租房合同,手机转账租金后,从房东手里领了钥匙,带着一只行李箱搬了进去,从此,这里成了他在北京的家。

在这里,24小时都有人在为生存奔波

住得时间久了,陈刚认识了卖早点的邻居赵光念一家,这才体会到每天凌晨三点披星戴月的辛苦劳作是什么样子的。赵光念的早点摊设置在四惠东地铁站,每天凌晨三点起床,上午11点回来。路上会去到附近的超市买些打折菜品,最常买的是韭菜和鸡蛋,做素包子用。猪肉有专人送货,比超市还要便宜二成左右。

赵光念回来睡觉的时间,李强刚刚睡醒,他在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上夜班,便利店的白班工资3900元,夜班比白班多900元,工作时间晚8点至早8点,管一顿夜宵。这点工资在北京不算高,但在李强的山东老家,堪比公务员。

在这里,每天24小时不间断的是,一直有人在为生存奔波。

东边屋也住着人,听声音是两个小伙子,每天早出晚归没有准点。直到有一天,屋里一直有人哼哼,李强被吵醒,心里不放心,敲开了门,才知道,这是两个快递小哥,其中一个人生病了,在家休息。

还有一个锦州人,人人叫他王哥,40多岁,住在二楼。号称做保健器材的生意,其实就是卖红外线洗脚盆。每天8点准时出门,坐地铁到北京城各药店送货。一个洗脚盆提成30元,没底薪,全靠提成。

东屋的里间,还住着一个年轻的女租户,她怕见人,看到邻居绕道走。陈刚一度认为对方有病,直到有一天听到她和房东聊天,才知道她是逃婚从外地来到北京。她不喜欢家人给自己介绍的对象,而自己喜欢的人,家里又不同意,被逼着分了手。

谁成想,分手才一个月,前男友就找了新女友,再过了半个月,竟然定婚了。年轻女孩一气之下,跑来北京,住进了这里。

她不出去找工作,天天躲在房间里刷剧。赵光念曾经向房东反映过一次声音大,吵着邻居休息。自此之后,便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了。

密集的自建楼,因楼间距太近,被称作握手楼

因为租房合同签了一年,时间未到,房东不好赶人,只得让陈刚、赵光念他们注意点,看到不对劲儿立即通知房东。为此房东还给陈刚免了一年的洗澡卡、洗衣机钱,推脱不过,陈刚也就答应了。

陈刚告诉记者,康家沟村的北漂租户,大多数是5000元左右的收入,8000左右的少见,更别提上万的收入。除去吃喝房租,想要存钱,自己就要受点苦,居住上不能讲究。他说:“在康家沟村租房的人,就是图便宜,大部分人没什么梦想,就是活着挣钱,饿了吃饭,天黑了找张床睡觉。每天起早贪黑,挣的是辛苦钱,没必要把钱扔在房租里。”

房东的江湖:当年借钱盖房,如今年赚50万

在康家沟村,房东分为一手房东与二手房东。一手房东刘军向记者介绍,这里因邻近四惠东地铁站,吸引来大批租客。有头脑活络的村民,在2005年左右开始建房对外出租,一年收入不菲。受此影响,2007年至2010年,村民开始大批盖自建房,多为三至四层楼房,少数为五层楼。在康家沟村的宅基地上盖起来的自建房,有100多栋。

刘军家建房是在2009年,当时,他向亲朋好友借款40多万元,自筹资金约40万元,共计80余万元,在自家宅基地上盖了一栋四层楼房。按照当时流行的样式,每个房间约10平米左右,每层8个房间,一至三层出租,四层自己家居住。

房子还没有建好,就已经有人找到刘军商量,整栋楼出租,每间月租金500元,签订五年或八年合同。有一些村民盖房时借了数十万元,将自建房整栋楼出租,可以还清大部分欠款,便签订了出租合同,而当初与村民整栋楼签合同的人,便成为了第一批二房东。

二房东从村民手中一栋栋楼租过来,再将每间房屋加价30%至40%左右对外出租,另外电费、卫生费、水费等费用收取,相对一手房东价格要高。

刘军也曾打算将整栋楼租给二房东。和家人一起商量时,儿子不同意,认为整栋楼出租,丧失了对租客的选择权,将来万一出问题,责任扯不清楚。刘军听从儿子的建议,成为康家沟村第一批为自建房安装门禁的房东。每一个租户进入楼房,都需要刷卡。他没有想到,凭借门禁吸引来许多女性租户,在2011至2012年,刘军家二、三层租户都是年轻的女性租户,一层则为男性租户。后来康家沟其他房东也纷纷安装门禁系统,慢慢地成为标配了。

康家沟自建群租楼

一手房东、二手房东选择租户的标准也不尽相同。一手房东更喜欢单人租户,一间房子至多允许两个人居住。带孩子的求租者往往会被拒绝,怕吵,其他租户会有意见。二手房东则顾不了许多,只要有人来租房,基本来者不拒。

来康家沟找房子的人,第一要求是交通方便,第二是房租便宜,省钱。第三是安全,不希望有什么杂乱的邻居。房东们都心里有数,能够找到村里来的租户,都是来北京挣钱的人,怎么省钱、省事,就怎么来。

租户不愿意找事,房东也不愿意找事。来人找房子,刘军问的第一个问题是,在哪家公司高就,做什么工作,问的就是有无正当职业。他很担心因为房租便宜,所以吸引一些“来路不明”的人。

刘军之前有一个租户,交房钱痛快,一次性给半年。但自打搬进了二楼房间,就很少见他出门。有一次打扫楼道的时候,刘军隐约听见有奇怪的笑声,把他吓了一跳。找了又找,才确定房间。他试着敲开门,“屋里全是烟味儿,只有电脑在嗡翁响。”。

刘军忍了几天,终于趁着租户出门拿外卖的时候,问了对方是做什么工作的,听对方回答“打游戏卖道具,生意好一个月卖五六千”他才放了心。

康家沟村的房东,大多数靠房子生活。有的房东每月仅房租收入就达到4万元,一年近50万元的收入。许多村民在外面买了楼房,并不在村里居住,每个月到时间来收租。

在梦想实现之前,连阳光都是奢侈

新冠疫情发生之前,康家沟村几乎家家满房状态,居住着近万名外地租户。疫情发生之后,约四成租户退租。仅刘军家的租户就走了12人,其中有一个租户住了六年,因疫情公司倒闭,不得已离开北京,“走的时候还哭了,说等疫情过了,再来北京打工,还来康家村住。”

23岁的赵静和她的老公没有离开北京。老公在一家餐厅做厨师,疫情最严重时三家店全部歇业,老板给员工开基本生活费,好不容易维持下来。疫情缓解后,餐厅重新营业,很快生意恢复到8成左右。

赵静介绍,老公在北京近6年,之前和三位同事居住在康家沟村附近的一家公寓,一个月房租8000元。赵静来了后,觉得赚到的钱没理由全交房租,受不了苦,还挣什么钱?于是搬进了康家沟村。

在没窗户的9平米空间里,只有一张1.5米的双人床、一个小衣柜。行李箱塞进床底下,鞋盒堆积在衣柜上方,再添个小饭桌,小小的房间里满满当当。

群租楼堆放的杂物

因为不能用明火,赵静常年做拌菜、炖菜。周六日休息了,涮个火锅算是改善火食。

刚搬进来时,赵静不习惯。晚上躺在床上,看不到外面的光亮,关了灯,屋子里黑黢黢一片。隔壁的人有个什么动静,也能听得一清二楚。那时候感觉到委屈,心里反复在想,为什么要受这个罪。

两个星期之后,赵静发现康家沟里的租户,都是这样过日子,每个人咬牙忍受的理由相同:为了省钱。赵静感同身受,那一瞬间觉得大家都不容易,冬天能找个暖和的地方睡觉就可以了。如果考虑居住环境,不会在康家沟找房,外面楼房多的是。大家出来是挣钱的,不是出来享福的,省下钱才最实惠。

2020年十一假期,赵静的大哥一家来北京玩,电话里和妹妹说好去看她。一进康家沟,看到楼挨着楼,小巷不见阳光,电线密如蛛网,一进妹妹居住的小屋,叹了一声,说:“这么小,你们怎么住啊。”说完,哥哥眼圈就红了,还把妹妹的情况告诉了母亲。

赵静以为母亲会劝她回老家,可妈妈对她说,我姑娘不小气,她把钱省下,不是为了自己,是为了这个家。妈妈告诉她,你这么做没错,这才是长大成人了,以后,妈妈也就放心了。

妈妈的话让她再也忍不住,放下电话后痛哭失声,赵静说:“我这才知道,什么叫做长大,什么叫做生活,什么叫做过日子。不到那一步,你都不知道自己能够承受什么。”

忍受一切的元点,赵静以为是一个小小的梦想。老公有厨师的手艺,以后可以在北京租个门脸,开一家10张桌左右的餐厅。她算过账,以现在的收入,需要攒上五年时间。

赵静看过周星驰的电影《少林足球》,对其中的一句台词印象深刻:一个人没有梦想,和咸鱼有什么区别。但梦想实在太遥远了,“谁又想做咸鱼,反正我不想做一条咸鱼,总要试一试,拼一次,以后想起来时不后悔,算是对得起在康家沟生活的日子了。”

(应受访者要求,陈刚、刘军、赵静为化名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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