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国庆档,张艺谋对上了陈凯歌。
截至目前,张艺谋的《坚如磐石》票房已破6亿,暂时领先。陈凯歌的《志愿军:雄兵出击》则以7.3的评分,领先口碑。
同为第五代导演的领军人物,走过四十年的电影生涯,二人终于在一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时代,迎来了一场难得的碰面。
这场大考中,他们仿佛再次走回1978年的朱辛庄。告别年轻时的挥斥方遒,留下的,是一个被时代消解的残酷背影。
初出茅庐
13岁这年,陈凯歌干了两件大事。一个是考上了北京四中,另一个则是给自己改名。
父母原本给他取名陈皑鸽,但已经长到了一米八的陈凯歌觉得大白鸽可没什么劲,于是大笔一挥给自己改名陈凯歌,少年意气,高唱凯歌。
凯歌还没唱响,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陈凯歌已经被卷入风暴。
昔日好友冲进家中将母亲妹妹的丝绸衣物统统撕烂;家里所有的藏书都被搬到院子里的槐树下,被一根火柴点燃殆尽;而陈凯歌自己,则在众人厉目的围堵和害怕自己“ 不被人群接纳的恐惧 ”下,被迫推了一把自己的父亲陈怀皑。
经历了这一切的陈凯歌,最终在1969年的春天,带着十斤糖和一大箱书,下乡去了云南西双版纳农垦局当工人。
陈凯歌下乡有糖有书,远在陕西的张艺谋似乎只有血和汗。由于出身不好,刚到17 岁,张艺谋就在陕西乾县农村插了三年队。
在这三年时间里,他见识了这片黄土地上最辛劳沉默的农民,他和他们住在一起,几十人挤在一孔窑,一干就是百十天。
乾县离父亲下放的陕南数十里地,张艺谋总能挤出一点空,跑去和父亲一起放羊,顺带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突然过起了这样的日子。但后来他知道,有些事情明白了也没用。
比如进厂,别人都顺顺利利,就他不行,最后还是因为篮球打得好,勉强进了陕西咸阳国棉八厂做车间辅助工;再比如入团,他入了七年都入不上,一到党员团员开大会的时候,全车间600个人齐刷刷看着他一人独自离开。
在这样的氛围里,张艺谋学会了“收缩地做人”。在厂里,他大部分时间只干两件事,一是把百十斤的原料袋扛进车间,二是用手指头把四层厚的劳动布“唰”的一声撕开。两件事,三班倒,张艺谋干了七年。
在厂外,张艺谋爱上了摄影,甚至靠卖血攒出了自己的第一台“海鸥牌”相机,厂里的人都知道有个小孩会拍照。终于,张艺谋等到了命运的转机。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,张艺谋报了北京电影学院,但当时的年龄限制是22岁,28岁的张艺谋显然超龄太多。
最终还是张艺谋的妻子肖华通过表哥,把摄影作品递到当时的文化部部长黄镇手里。黄镇眼光毒辣,亲自下了批文:“年龄大了,读四年太长,两年也可以,人才难得。”
就这样,从未接触过电影的张艺谋得以踏进北电的大门。另一边,比张艺谋小两岁的陈凯歌也在当兵转业、北京电影洗印厂的工作后,成功考入电影学院。
回到北京的陈凯歌舒了一口气,但他很快发现,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家世与能力在电影学院里根本排不上号。若论家世,自己只能勉强挤进第二梯队,头上还有群高干子弟;若论能力,自己确实出众,但不算拔尖,发小田壮壮可以半小时答完卷子,剩下时间都在等他。
但相比之下,陈凯歌比张艺谋还是好上太多。本以为当了三年农民七年工人,这回总可以昂首挺胸进学校的张艺谋,发现自己的身份竟然又错了。
北电的入学典礼上放了两部片子,一部是美国爱情片《翠堤春晓》,一部是法国娱乐片《方托马斯》。从前只能看样板戏的张艺谋哪见过这架势,兴奋地拉住舍友们分享,结果陈凯歌、田壮壮从门口路过,淡淡地抛了句,“刘姥姥进大观园了。”
从此之后,张艺谋变得很沉默。在陈凯歌的回忆里,张艺谋“在学校中没什么动静,学生们要自己组织个舞会什么的,永远找不到他。”
这些沉默的时间里,张艺谋在试图把自己没见过的世面补回来。他让同学们开书单,陈凯歌更是一口气列了20本。张艺谋一一找来,买不起就手抄20万字,一字一字钻研学习。
张艺谋的抄书手迹
同学顾长卫说,张艺谋每晚都是最后一个从自习室回来,最后一个熄灯。生活中也是,张艺谋从不爱聊旁人闲事, 三句话说不到电影上,马上扭头走人。
如此这般勤学苦练,张艺谋终于成了院里的尖子生。陈凯歌有次无意看过张艺谋的摄影作品,内心直觉“此人非等闲之辈。”
即便发出感叹,但陈凯歌在大学里依旧选择做他的闲散诗人。很少有人知道,陈凯歌和顾城、舒婷一样,是著名刊物《今天》的成员。1978年,当北岛在创刊号中写下“过去的已经过去,未来尚且遥远”时,陈凯歌将它贴进了北京电影学院。张艺谋也说,陈凯歌是所有同学里中文修养最高,文笔才华最出众的。
四年时间倏忽而过,摄像系的张艺谋加入田壮壮的《红象》剧组,去云南拍毕业短片,陈凯歌也在张罗着自己的毕业事宜。二人后来在北电又见过一次,聊起毕业短片,张艺谋认为自己还是没做好,陈凯歌则隐隐感觉张艺谋“志向极高”。
果然,后来拍出《大宅门》的导演,也是当时广西电影制片厂的领导郭宝昌,看到《红象》时直呼:“我操,看到那画面我就傻了,中国他妈的要出大师了!”
一将功成
即便未来的电影大师,到了毕业季也要愁工作。
当时的电影学院还包分配,但出身的差异再次体现。田壮壮和陈凯歌都留在了北京,前者直接进了北影厂,后者则进了儿童电影制片厂。张艺谋则被分配去了刚成立的广西电影制片厂。
为了能让好兄弟张艺谋留在北京,田壮壮向母亲于蓝开了口,希望能像接纳陈凯歌一样,再“收留”下张艺谋,于蓝也确实出了力,但最后张艺谋还是去了遥远的广西。
1983 年,张艺谋在厂长韦必达的赏识下,掌机拍摄了《一个和八个》,开创性地使用了黑白逆光拍摄、不对称构图、声画不对位等诸多技巧,对电影形式进行改革创新。《一个和八个》也被称为第五代导演的开山之作。
这种创新在当时并不被大众理解,甚至陈凯歌看过也只觉得“令人犯傻”。但班上的冯小宁鼓掌鼓到手红肿,霍建起更是直言,“战士们冲进来的镜头,像冲进来一个新时代。”
转年,广影看中了西影的剧本《黄土地》,摄影早早敲定张艺谋,导演却迟迟未定,最终张艺谋和何群推荐了陈凯歌,于是韦必达花四倍工资把陈凯歌从北京借调出来,张艺谋、陈凯歌得以在一部电影中汇聚,这是他们的首次合作。
不出意料,《黄土地》石破天惊,让当时几乎全中国的电影人都注意到了陈凯歌、张艺谋这两个小伙子,甚至在遥远的山西,一位看过《黄土地》的少年后来说出,“我立志拍电影,就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《黄土地》。”这个少年就是贾樟柯。
那之后,张艺谋搭上西影厂的吴天明,主演的《老井》拿下第二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。陈凯歌回到北京,也在贝托鲁奇执导的《末代皇帝》中客串了两个角色,据说是因为受到了贝托鲁奇的欣赏。
不过陈凯歌很能拎得清,演戏只是玩玩,导演才是正经事。在张艺谋在片场为了贴近角色,每天上山用钢钎打出二三百斤的石板,再从山路背回片场的时候,陈凯歌已经鼓捣出了一部《孩子王》。
《孩子王》在 1987 年上映,给当时影坛带来的震惊不亚于《黄土地》,甚至拍了大半辈子电影的吴天明看后也对张艺谋说,“咱还拍啥,差得太远了。”至此,陈凯歌彻底打出名声,张艺谋在大家的印象中还只是一个很会拍的摄影,顶多再会演点戏。
两位年龄相近,又同属北电78班,很难不被人拿来比较及暗暗较劲。也许是受到陈凯歌《孩子王》的冲击,吴天明破格提拔张艺谋从摄影到导演,甚至投资了张艺谋。张艺谋也不负众望,就在《孩子王》上映次年,张艺谋拿出了《红高粱》。
这部改编自莫言小说《红高粱》和《高粱酒》的电影,讲述了“我爷爷”“我奶奶”在抗日战争期间的故事,火辣、野性又相当悲壮,在叙事和形式上都让当时的国人感到震撼,甚至原本几毛钱的电影票,被炒到了5-10元。莫言也说,1988年春节过后,深夜走在北京的大马路上,还能听到很多人在高唱《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》,“电影确实是了不得。”
更让大家想不到的是,《红高粱》还一举拿下第3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,成为首部获得此奖的亚洲电影,这让张艺谋在国内外影坛声名鹊起。
从此,张艺谋好像开了窍,以平均每年一部的高产速度连续拿出《菊豆》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《秋菊打官司》三部佳作,前两部双双提名奥斯卡, 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还拿下威尼斯第48届国际电影节银狮奖。至此,欧洲三大电影节,张艺谋只差个戛纳。
在张艺谋拼命创作的时候,陈凯歌还是悠哉悠哉,他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冲击。或者说,都到了这时候,陈凯歌还是没想过与张艺谋相提并论。
《孩子王》之后的四年里,陈凯歌只拍了一部电影,就是他心心念念的《边走边唱》,然而这部电影收到的最多评价是“看不懂”。
来到影史传奇的1994年。这一年,《肖申克的救赎》《阿甘正传》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《重庆森林》《东邪西毒》纷纷上映,在这一年前后,张艺谋拍出了《活着》,陈凯歌拍出了《霸王别姬》。
改编自余华同名小说的《活着》拿下第47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,至此张艺谋实现欧洲三大电影节大满贯。这在国内,是第一,也是唯一。
《活着》
此时的陈凯歌终于有些急了,毕竟他已经带着《孩子王》和《边走边唱》两赴戛纳,均颗粒无收。陈凯歌曾说“有朋友问,倘若你第三次去戛纳,还未拿到奖,你是否会有崩溃的感觉?我说没有,因为我能随时从零开始。”
终于,他遇到了《霸王别姬》。
但其实《霸王别姬》的合作,起初看有些像强扭的瓜。编剧芦苇觉得原著小说只是二流水平,陈凯歌则表示不然,更像是三流水平;芦苇和原著作者李碧华一起看《边走边唱》,看完芦苇说“我边看边想,看完也没想明白他要说啥。”李碧华则笑着说,“我是边看边睡。”
相互看不上的班底里,只有制片人同时也是汤臣的老板娘徐枫始终坚定。徐枫在戛纳影展看过《孩子王》,看完她就觉得只有陈凯歌才能拍好《霸王别姬》,于是苦等加力劝近三年,终于说动陈凯歌。
除此之外,剧本方面也有芦苇全程把关,他向陈凯歌提出,“剧本你一个字都不能碰”,陈凯歌答应地很爽快,直言“那太好了,我省事了。”
群策群力下,《霸王别姬》一举成名,直接将陈凯歌送上名导之位,也让他终于拿下心心念念的戛纳大奖。
参与《活着》《霸王别姬》的录音师陶经曾说,“拍《霸王别姬》的陈凯歌和《活着》的张艺谋,都到了创作状态最好的时候,这个 ‘ 好 ’里有一项很重要的东西,就是对世界无畏的童心。”
《霸王别姬》拍摄期间,芦苇经常和陈凯歌打个面的到什刹海,嘴里一边是最便宜的豆汁儿,一边是急切吐出的关于电影的吉光片羽;为了能让《霸王别姬》剧本过审,陈凯歌和芦苇甚至写假本子送审。
“我们把我们的一切向往、追求、热情都交给了这部电影。就跟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样,有一种生死与共的感觉。”还沉浸在创作讨论里的芦苇怎么也想不到,曾经这种习以为常的日子,会在鲜花和掌声后消失无踪。
在获奖的第二年,芦苇去北京,陈凯歌派了辆加长版凯迪拉克前去迎接,面对车里的甜点美酒,芦苇一时无言,最后只说了句,“凯歌啊,成名以后你要受累。”
显然,功成名就的陈凯歌并没有听进去,反而像匹脱缰的野马,在自我创作的领地里肆意驰骋。徐枫劝他不要拍《风月》,说这个故事人物不可爱,他不听;邀请芦苇做《风月》的编剧,芦苇说没有真实感的故事不会精彩,他不信。
“他的创作状态在《霸王别姬》之前和之后是判若两人的。当时他很有激情,判断力很敏锐,之后多的是精细筹算与自负自满,品格的灵气离他远去了。”芦苇这样评价陈凯歌。
最终,《风月》惨遭滑铁卢,《霸王别姬》挣来的四千万,在《风月》里赔了个底儿掉。
张艺谋也不遑多让。《活着》之后,张艺谋带来的是和《风月》一样讲上海滩老故事的《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》,虽然当年口碑略好于《风月》,但重形式轻人文的毛病也已开始显露。
芦苇后来说:“我很幸运,跟张艺谋、陈凯歌合作的时候,正是他们处于艺术上最纯洁的阶段,那时候我坠入幻境,觉得我们终于起步了。可我没想到,那竟是我们这一代的终点。”
四面楚歌
《霸王别姬》刚做完,芦苇就找张艺谋看片,看罢,张艺谋说“这是学好莱坞学得最像的电影。”一句话给芦苇和陈凯歌气得够呛。
在当时,好莱坞是个贬义词,这代表着对商业的臣服与对艺术的背离。但迈入千禧年,一切都变了。
《指环王》三部曲在全球狂揽百亿票房,影像夹着热钱在全球流动;国内也开始实行院线制,对制片、发行及放映统统改革。
新浪潮下,国外还出了个李安,凭借《卧虎藏龙》拿下奥斯卡,震惊全球。国内不知道从哪钻出了个冯小刚,一部《甲方乙方》卖了3600万,他本人竟然也分到了120万。
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砸进张艺谋、陈凯歌的眼睛里。金钱至上的新时代已然到来,过去瞧不上商业电影的两位导演,也开始用自己的方式争做时代弄潮儿。
2002年,张艺谋的《英雄》横空出世,大明星加大制作,直接拿下2.4亿,占据当年票房的1/4,更是连续两周成为北美票房冠军,成功开启国内大片时代。提起这一战绩,至今张艺谋仍压不住翘起的嘴角,“就像今天,如果是 400 亿的全国票房,它一部就占到100 亿,完全没想到这么爆。”
《英雄》的成功很难不刺激到陈凯歌,于是在他的精心准备下,2005年,《无极》上映。
《无极》投资两亿,创造了单日票房纪录。但电影上映没几天,口碑全线崩盘,风头全被恶搞短片《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》抢走。观众对于陈凯歌的“积怨”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,终于爆发。
很难否认,这些都是陈凯歌电影的老毛病。1999年《荆轲刺秦王》,芦苇列了二十多条调整意见,但陈凯歌依旧对自己写的本子十分满意。过于自我的《边走边唱》不仅李碧华看睡着了,戛纳展映更有观众睡着了四次。
《无极》的失败从国内蔓延到了国外。《英雄》大卖后, 好莱坞发行商决定,从此只要是中国的古装大制作,一律敞开大门,样片都不看直接购入,直到《无极》关上了这扇门。
就在大家以为张艺谋下一步可以将挫败的陈凯歌彻底“拍死在沙滩上”的时候,不知是否是曾经同窗的惺惺相惜,张艺谋拿出了一部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。
《英雄》中的炫目色彩与大排场,几乎被完美复刻,但带来的只是令人目眩的不解与荒谬。戛纳电影节主席吉尔·雅各布曾在《戛纳往事》中这样评价:“张艺谋似乎被一种巴洛克式的眩晕所擒服,眩晕的强劲程度,或多或少和预算的增加成正比。太多的美扼杀了美,而且不可避免地伤害了真实感,淹没了生命。但张艺谋不以为意,他所着迷的,是华丽壮观,是仪式化,是千变万化。”
张艺谋的变化,芦苇早有察觉。2006年,张艺谋找芦苇探讨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的剧本。讨论了八天,芦苇说剧本问题很大,张艺谋则不以为然,说:“就凭张艺谋、巩俐、周润发、周杰伦这四个名字,两亿票房,芦苇你信不信?”
那一瞬间,芦苇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。他至今难忘,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拿下威尼斯电影节银狮奖的那个晚上,张艺谋拉住他,彻夜在酒店讨论这部电影的失误,两个人总结出三十多条缺点,说还能做得更好。
人还是那个人,怎么嘴里说的东西就变了呢?
但张艺谋似乎已经自洽,他曾说,“进入商品时代,我、凯歌,我们这些人得去拍一些商业电影,这其实也是时代的影响。”
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后,张艺谋没有时间反思,他马不停蹄地开始准备08奥运,自己的童年偶像高仓健送给他一把刀和一封信,信里这样写道,“作为一个国际导演,你要坚持自己内心对艺术的选择,不要被制片人束缚和控制。”
不知道张艺谋有没有听进去,但奥运结束,他带来的电影是《三枪拍案惊奇》。
这部评分至今没到5的电影甚至在当年催生了金扫帚奖,一举横扫最令人失望影片和最令人失望导演两项大奖。就连曾经的伯乐吴天明都忍不住发飙,“我问张艺谋,《三枪拍案惊奇》你想告诉人什么?”
张艺谋则在回应中贡献了他经典的“两条腿走路”理论,他说,“中国电影正是被票房绑架的年代。我们要试水,要两条腿走路。”
这种与金钱达成的诡异和谐终于在2013年被彻底撕碎。这一年,《金陵十三钗》上映,张艺谋和他十六年的好兄弟、投资人、也是他多部电影的制片人张伟平彻底闹掰。
关于与张伟平的决裂,张艺谋说,“别的我都能忍,可电影是我的底线。不能你想加什么情节就增加什么情节,你想让谁演就让谁演。”
2016年,摆脱了张伟平的张艺谋签约乐视,《长城》上映,演员表赫然写着:鹿晗、王俊凯、陈学冬。
再次面对观众谩骂的张艺谋,仅仅两年时间就与乐视解约,转投欢喜门下,一下子拿了1.5亿股,创作金也变成了1亿。
钱够了的张艺谋好像开始从大场面的眩晕感中恢复过来。2018年的《影》,2020年的《一秒钟》都让大家有那么一晃神,感觉好像当年的张艺谋又回来了。
而《无极》之后的陈凯歌,《梅兰芳》《赵氏孤儿》《搜索》全部反响平平,甚至还惹来一片骂声。
2015年的《道士下山》更是创了影片评分新低,几乎和当年《无极》打平。作为最具文人气质的中国导演,陈凯歌正在他的电影中一点点消解这种文化属性,他甚至放弃了自己最爱的隐喻与象征,《道士下山》体现的最为明显,曾经隐晦的那些大道理已经被掰开揉碎喂给观众,可引发观众讨论的,还是郭富城张震在草地里抱着打滚儿。
芦苇曾说,《无极》之后,那种“普天之下舍我其谁”的豪气已经在陈凯歌身上荡然无存。“这个人、这个导演已经被人给啐昏了,他已经非常茫然,没有方向感。”
终于,这种近乎于自毁式的表达在《妖猫传》中达到顶峰。最会写作文的陈凯歌真的像一个考了一辈子高考的垂暮考生,这次终于交出来一份考官们都能看得懂的文章。但字里行间消失的,是他作为一个文人全部的灵气与豪气。
冯小刚曾在自传《我把青春献给你》中这样写道:“凯爷最适合呆的地方就是象牙塔,每个民族,都会有这么两三位爷,国家再穷也得养着。任务单纯,只有一项,要拍就得拍对本民族极具认识价值的史诗,根本就用不着考虑娱乐性,越深刻越有认识价值。观众也是研究民族心灵史的少数学者群体,其他人爱看不看,反正也没打算从你们兜里把钱收回来。这样的一位爷,你劝他平易近人就等于是害了他。”
陈凯歌只是淡淡回了句,“不要沾沾自喜,觉得自己可以在象牙塔里。今天,已经没有象牙塔了。”
老骥伏枥
看似性格、风格迥然的两位导演,在古稀之年共同选择了奔向主旋律。
2019年,陈凯歌联合执导了《我和我的祖国》,一众后起之秀中,陈凯歌是唯一的大前辈,却仍然被观众嘲讽“作为总导演,所以自告奋勇拿了最烂的本子吗?”
但年近七十的陈凯歌,已然失去了当年与胡戈对簿公堂的勇气,这么多年,观众的嘲讽像是一柄柄锤子,将他从云端生生锤进大地,他已无力抵抗。
随后的时间里,陈凯歌也越发高产,2021年上映了《长津湖》,今年又拿出了《志愿军》,待拍作品甚至排到了2027。
张艺谋也再次选择了跟进,以一年一部的数量,接连推出《悬崖之上》《狙击手》《满江红》,再到今年的《坚如磐石》。
在几年前许知远的访谈里,张艺谋也一边吃着油泼面,一边感叹道:“我不爱惜自己的羽毛。”
王朔此前也问出了所有观众心中的问题,“这俩人还在拍,到底是为了什么?早晚要停,都快六十,赶紧停了吧。”但二人不但没停,反倒更加把劲。
对于张艺谋来说,拍电影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,甚至是他生命中无法摆脱的惯性。即便已经功成名就,他还是停不下来。
张艺谋曾说,自己没有真正服气过任何人,对于比自己强的人,他在由衷地赞佩之后,心里总会铆着一股劲儿,拼了命也要超过。
在拍《黄土地》时,张艺谋和陈凯歌坐在黄土高原上,抬头看着头顶那片蓝天,陈凯歌突然说,“艺谋,在咱们82届153个同学中,有一点属你最强烈——心比天高。”张艺谋也承认,“我的心太高太大,也许我会因此而累死,但这种心劲儿是无法改变的。我想试一下,如果一个人殚精竭虑地去做一件事,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。”
老友田壮壮很喜欢和陈凯歌喝酒,因为一喝酒,平时用城墙堡垒加固自己的陈凯歌瞬间松动,会在酒桌上掏心掏肺,痛哭流涕。“他还是有梦想,但梦又是虚的,是一个挺乌托邦的东西,他也知道自己实现不了,这是一种知识分子的可笑与可悲。”
互联网上有句话流传甚广,“陈凯歌用一辈子证明《霸王别姬》不是自己拍的。”或许陈凯歌、张艺谋直到古稀也依旧站在人群中央继续表达,也有一部分原因还是想证明自己。
但很可惜,事与愿违。一方面,二十年已经开始松动的口碑早已无力挽救。另一方面,曾经一手将他们推上神坛的时代已经离去,当下不负责建构,只负责消解。
现在的张艺谋变成年轻网友口中的“emo”,至于陈凯歌,观众讨论最多的不是他的新片,而是洪晃的电影片段以及那一句“阿瑟请坐”。
最近,《荆轲刺秦王》评分跃至8.2,甚至也有人像刷姜文《让子弹飞》一样开始刷《无极》,没有人知道陈凯歌是什么心情。在一场饭局上,有人端着酒杯上来就喊 “大师啊!” ,陈凯歌没说话,端着酒杯,转身走了。
就像他们对这个时代的回应。